2015年6月15日 星期一

從川崎少年殺害事件窺視日本「移民」社會的深層問題與政治失靈 (上)


照片攝於發現遺體的河岸,男性對著獻花與籃球雙手合十
藤井達也撮影
杉山春撰[2015.05.27]


殘忍的川崎國一生被殺事件震撼了日本社會,然而,加以審視被害者、加害者少年們的生活背景,可以看出此事件是從單親媽媽家庭、貧困與不完善的移民政策所延伸而來,這是深根日本、錯綜複雜的社會問題。

■社會網絡外的少年們

2015年2月20日凌晨時分,在川崎市川崎區的多摩川河岸發現國一生上村遼太(13歲)的遺體。少年被強迫全裸於寒冬的河川中游泳,臉部有多數刀傷,被工業用切割刀在頸部深深劃下的傷口是其致命傷。現場散落著束線帶,少年的膝蓋上有多處瘀青。推測少年當時手腳可能被綑綁,以跪姿的狀態遭受暴行。

參與此殘暴的虐殺事件的三個少年,涉案的18歲無業少年A被控為殺人罪的主嫌遭到逮捕。家庭成員有雙親與兄弟,母親為菲律賓人。高中退學的少年A,與國中同屆的少年B(17歲),以及其他國中畢業小一歲的少年C(17歲),因涉及傷害致死案件同時被逮捕。少年C的母親也是菲律賓人,是位單親媽媽。

遭到殺害的少年也是成長於單親媽媽家庭,五人兄弟中排行第二。五歲時,目標成為漁夫的父親帶著全家移居至島根縣隠岐島群島的西之島町,小學三年級時雙親離婚,小學五年級搬至川崎居住。進入國中後,自去年夏天開始逐漸不參加籃球社的活動,改與年長的朋友一起行動。去年12月與少年A團體相遇,今年1月開始不再上學。那個時候的照片,臉上眼睛周圍有被A毆打的瘀青。

得知此為菲律賓背景的少年所引起的事件時,我的直覺反應是:「啊啊,最終還是發生了。」

自2004年到2008年,我追蹤報導生活在日本,有外國血緣關係的孩子們。外國人少年的犯罪是社會包容失敗所引起的。這幾年,我特別在意菲律賓母親們孩子的狀況。因語言問題而難以留在學校。成長背景遭受近乎虐待的家庭暴力,進而與父母親有矛盾衝突。這些問題真實地呈現在我眼前。此外,支援者未擁有充分理解那樣背景的能力,孩子們嚴重缺乏連結至社會網絡的特別支援體系。

另一方面,單親媽媽家庭的貧困問題是深植日本社會的大問題。在貧困環境下成長的孩子們因為缺乏社會資源,難以與社會連結。

這個事件可以感受到,現代日本社會的政治失靈問題以最弱勢少年慘死的形式爆發出來。

■川崎區的「新移民」菲律賓女性們

單親媽媽的困境是什麼?

守夜之後,被害少年的母親透過律師表示:「我比少年去學校的時間還要早就出門工作,回到家時間已晚,無法掌握兒子的行蹤動向。」許多單親媽媽或社工皆表示同感。

日本單親家庭的相對貧困率為54.6%,其中85%是單親媽媽家庭。單親媽媽約有8成外出工作,為了兼顧家計多兼兩份差,與孩子相處時間受到限制,因而產生養育問題。

上述的貧困來自於以下背景:日本社會中單親媽媽家庭急遽增加。此外在勞動政策上,相對於支撐家計的男性就業,女性就業被定位為輔助位置,並有擴大非正式雇用的傾向。

事件發生於川崎市川崎區並非偶然。發生地點位於京濱工業地(譯註:京濱工業區以東京、川崎、横浜為中心,與中京工業地與阪神工業地合為日本三大工業區)的一角,是戰前吸引各種人口流入的地區。

2015年5月,川崎區的兩層樓的簡易住宿設施燒毀,10人死亡。支持日本高速經濟成長期的勞動者高齡化,接受國家生活補助,生活於過去被稱作為「Doya」(譯註:Doya是將日文的Yado倒過來唸,Yado為住宿的意思)的住宿設施。這個場所鄰近上村與少年A們經常遊蕩的區域。另外,該區人口有5%為外國籍:戰前移居日本的在日韓國朝鮮人等舊殖民地出身者和其子孫-舊移民;以及1980年代來到日本的新移民。

當地的天主教貝塚教會在星期日下午用英文做禮拜,約有200到300個外國人聚集參加。其中有8成為菲律賓女性。1980年代後期到90年代初期,以「演藝」簽證來日,與日本男性結婚,以日本人配偶身分更改簽證類別。他們為女性移居者,加害少年三人之中有兩人的母親為此類型的新移居者。

此事件帶給在此地區生活的菲律賓母親們非常大的衝擊。其中一位養育10歲男孩的單親媽媽瑪麗亞(假名,45歲)說:「非常震驚。我雖然領取生活補助金,但也盡可能拼命工作好不用領取補助金。然而發生此事之後,我縮短工作時間,跟孩子一起吃晚飯、聊天、確認作業。雖然老大失敗了,但我想要好好養育老二。」

瑪麗亞生活不安定與低薪工作焦頭爛額的困境,映著日本人單親媽媽的影子。

■觸法的長男被強制遣送回菲律賓

1990年瑪麗亞20歲的時候父親過世,為協助母親與三個弟妹家庭的家計,以演藝簽證來到日本。由於有瑪麗亞寄回家理的錢,妹妹們得以上大學。

來到日本當時瑪麗亞在菲律賓夜店工作,與某個日本人男性客人變得親密,產下長男。那位男性年過五十,因結婚不成,瑪麗亞變成違法滯留,最後只好回到菲律賓。長男兩歲時,將孩子託付給親戚再次來到日本。之後從事特種行業,不久開始與建築工人的男性交往。因男方母親強烈反對而無法結婚,當時亦為違法滯留。瑪麗亞所賺的錢作為兩人經營公司的周轉資金,過著每天非常忙碌的日子。

進入家庭的菲律賓女性會持續工作是為了把錢寄回家鄉。從菲律賓來到日本的人們幾乎都將賺到的錢寄回給在菲律賓的親人。菲律賓的女性們同時也是外籍勞動者。

瑪麗亞於37歲時產下次男,登記入籍。以日本人的配偶取得簽證後,將11歲的長男接來日本。

長男進入國中後經常翹家,不去學校,與相同背景的少年們遊蕩玩耍,經常竊盜或順手牽羊。瑪麗亞經常有好段時間沒有看到兒子,直到他引起騷動,警察聯絡後瑪麗亞才知道他平安無事。長男17歲時成為爸爸,但跟女朋友進展不順,更新簽證時因行竊被捕,最後被強制遣送回菲律賓。

其實當時瑪麗亞已經帶著次男回到菲律賓。因雷曼兄弟金融海嘯,瑪麗亞與丈夫經營的公司倒閉。丈夫說希望讓次男在菲律賓學校學習英文,回到菲律賓後,瑪麗亞用儲蓄雇用員工,開了一間小美容院,被遣送回國的長男也被叫來幫忙。

這五年之間,瑪麗亞來回於日本跟菲律賓。去年,因不希望次男忘記日本的生活習慣與語言,帶著次男回到日本。在那不久之後便決定與丈夫離婚,原因是丈夫的家暴問題。

■目睹受到家暴的母親因而閉鎖心扉的長男

事實上瑪麗亞與前夫結婚以來,幾乎每天都承受著來自前夫的暴行與言語暴力。當瑪麗亞回到久違的日本,又被前夫暴力相向時,此時10歲的次男對她說:「媽媽,已經夠了!與這個人分開吧!」這也使瑪麗亞下定決心離開前夫。

對於離婚一事最感開心的,應該是住在菲律賓的長男。

11歲就來到日本生活的長男,親眼目睹了這位新父親毆打母親,甚至也對自己暴力相向,但瑪麗亞卻無法保護他。就連瑪麗亞自己也只能躲在房間中,對兒子們的狀況束手無策。受到丈夫家暴而絕望不安的她,再沒有餘力去阻止兒子們的反抗。長男在家無容身之處。瑪麗亞在菲律賓幫忙照顧她長男的妹妹說,他在菲律賓時是位對誰都可以坦率地表達自己情感的孩子。

但是,來到日本後身處在暴力之中,長男把心封閉了起來,迎接他的是不良的朋友。瑪麗亞一位可以商量的對象都沒有。

「在菲律賓與日本人結婚被認為是一件幸福的事。對母親、妹妹,都不敢提自己遭受丈夫悲慘的暴力對待」。即使是對在日本的菲律賓女性朋友也無法提及此事。大家都有相同的遭遇與苦惱,見面時只期待能聊點別的話題。


待續


資料來源:http://www.nippon.com/ja/currents/d00176/#.VWbVysLza-d.twitter
圖片來源:http://mainichi.jp/graph/2015/02/27/20150227k0000e040215000c/002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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