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0月31日 星期四

新・國立競技場競圖案




85歲的日本建築師、同時也是普利茲克獎得主的槙文彦,對於即將動工的2020年東京奧運主場館-新國立競技場提案,提出「量體過於巨大」等多項質疑。槙氏指出,現階段的提案存在著景觀、安全性、造價成本等諸多面向問題。他要求營運單位向全體國民公佈詳細情報且加以說明,並期望能藉此喚起社會大眾的廣泛討論。
槙氏於「日本建築家協會JIA雜誌」295號發表特稿「由明治神宮外苑之歷史文脈省思新國立競技場提案」一文(文末附有全文連結),引起日本建築界的軒然大波,包含伊東豐雄、隈研吾等名建築師在內,34位建築師因此發起請願活動,並於本月11日舉行研討會,對此議題展開多方面的討論。(文末附有當日USTREAM影片連結)

◆ 新・國立競技場競圖案

預計於2014年7月封館並拆除的舊國立競技場(国立霞ヶ丘陸上国立競技場)建於1958年,半個世紀以來一直是日本國家足球隊的主場,每年1月1日的天皇盃以及11月的日本聯賽盃皆在此舉行。更於1964年作為東京奧運的主要比賽場地,彰顯出其重要性。如今,歷經半世紀的建築體,早已出現諸多腐朽老化現象,有鑒於此,文部科學省特別成立委員會,推動新國立競技場的興建案。
2012年11月30日,新國立競技場國際競圖審查委員會由來自世界各地的46件提案中,篩選出晉級最終審查的11件優秀作品。由於流線型可動式屋頂等,既前衛又大膽的設計提案,受到包含審查委員長安藤忠雄在內的各委員青睞,最終由伊拉克出身的英國女建築師札哈・哈迪贏得建案。

◆ 都市景觀的省思

然而,東京體育館(緊鄰於國立競技場旁)的設計師,建築家槙文彦對於札哈的提案提出眾多疑慮。槙氏表示,他對於札哈提案的第一印象為「撇開美醜與個人好惡不談,我首先注意到的是那過於巨大的尺度」。槙氏以自身的東京體育館設計案為對照,提出數據與之比較,質疑如此充滿壓迫感的量體設計是否有其必要性。

槙氏表示,因為此建案的指定區域為日本最初的「風致地區(註1)」,所以第一要務在於維護都市景觀與大自然之間的調和。槙氏指著照片以及1931年的地圖說明:「聖德紀念繪畫館以及前往繪畫館的銀杏步道,才是當年的規劃重心,體育設施嚴格上來說只能算是配角。...(中略)繪畫館前方井然有序地並列著四排銀杏樹、噴泉、一直延伸至前庭草坪的軸線配置,最終以繪畫館作為軸線焦點收尾。像這樣西洋風的空間構成,在日本其實非常罕見,可說是近代都市計畫史上的寶貴資產。」槙氏更以示意圖說明新案落成後,繪畫館後方的巨大量體將破壞此區的協調性。「將如此巨大的設施,擺在具有深遠歷史背景的風致地區旁邊,我們必須討論此舉的倫理性。而且,不該僅是對現在的我們、亦或將來的都民做出說明,更該追溯至大政時期的市民。因為當年的神宮內、外苑的營造規劃,充分地反映了當時全體國民、市民以及報紙等言論媒體的意志,而非如今由一群社會菁英單方面獨裁決定。」

◆ 2050年的東京

槙氏表示,「奧運會場是以能容納八萬人來作為設計的基準條件。即便假設此條件合理,以去年的倫敦奧運主會場為例,最後的建築面積為10萬平方公尺,僅為東京案的三分之一,而基地面積卻有東京案的1.5倍大(意即倫敦主場之建築本體比較小,卻擁有比東京遼闊而充裕的腹地)。另者,八萬席當中有六成是暫時席位,這些席位將在奧運結束之後縮減使用。再者,也無法看出競圖案所提出的29萬平方公尺的建築面積,究竟有何根據。而此一面積其實是倫敦、雅典以及雪梨奧運的約莫三倍。然而,基地面積不夠充裕,會導致需要建設龐大的地下停車場,在相關單位的構想裡,設施中還包括了商家店面、博物館以及圖書館,卻沒有明確說明,為什麼奧運主會場需要設置這些多餘的機能。...(中略)如此大規模的複合設施,必然消耗龐大的營運、維護能量以及相關人事費用,這些費用將來都會直接影響到都民繳納的稅金,相關單位應該向市民說明,市場收支是否能有打平的可能性。換句話說,最適合拿來作為短短17天的奧運祭典場地的建築體,以長遠的角度來看,並不見得會是未來50年內東京都民的理想設施。」

槙氏進一步說明,「我想如今最廣為人知的,是那張由空中鳥瞰的完成示意圖。不過鮮少有人有機會,從高空觀看這個建築物。因此,以人的視角、從周遭環境來觀察,這個可以容納八萬人的水泥建築物究竟是什麼樣貌,才是最重要的議題。競技場最後的宿命,往往不如美術館或歌劇院那樣,可以成為賞心悅目的都市象徵,而是在比賽或活動結束後,就想馬上離開的場所。」

◆ 由歐洲社會思維反思日本公共議題

(以下節錄槙文彦建築師之論稿)

五十四年前,我踏足於雅典的帕那辛納克體育廣場,那是在由葛拉漢財團提供的赴西之旅,途中的某一片刻。這個廣場就位於雅典後方小山丘的T字道路交叉口上,毫無預警映入眼簾的這幅光景,美得令我頓時啞口無言。蔚藍的天空底下,蔓延白色大理石製的觀眾席,溫柔的綠意包襯著廣場的輪廓。我當下想,這絕對夠資格列為世界都市造景的傑作之一。當時拍攝的照片當中,杵立在廣場上的是與我同行的旅伴。我時常拿這張照片來說明:即便是隻身孤影,真正美妙的公共空間還是能夠保持絕對的美麗。不過,這次新國立競技場的競圖結果公佈之後,這張照片挾帶著不同的意義,又再度從我的腦海中被喚醒。

帕那辛納克的歷史相當悠久。紀元前六世紀,帕那辛納克作為運動競技設施而建造,歷經多次的修繕及整備,成功地在1870年以及1896年的奧運中,發揮它原先預定的機能。令我開心的是,竟然能在2004年雅典奧運時,偶然見到它出現在電視螢幕上。我看到的樣貌,無異於半世紀前親眼見到的光景。當然它已不是作為奧運主場館使用,記得沒錯的話,當時進行的好像是射擊項目,在廣場前,穿梭著幾位忙碌的工作人員。

在此我想要特別指出的事情是:在紀元前2世紀修建的這個廣場,當時已經是個能夠容納五萬人的建築設施了。我並不是在讚賞工技之美,一般而言,除了具備宗教機能的設施外,否則昔日的統治者,多半會對於建造能夠集聚五萬人的建築設施,感到有所顧忌。我們最近都見證了在「阿拉伯之春」時,廣場所發揮的功效。所以,在紀元前2世紀建造能容納五萬個觀眾席的競技場,只代表了一件事,那就是當時的施政者,對於市民存在著相當程度的信賴感。意即,市民社會已經成熟到一定程度了。現今所謂的市民社會究竟又是什麼樣子呢?我想藉由介紹我自身的兩個特別經驗來說明。

第一個在是近幾年,我為了諾華製藥公司委託的案件,來到瑞士巴塞爾時所發生的故事。當時在當地蔚為話題的是,原先由札哈・哈迪贏得的音樂廳競圖提案,因為公民投票反對過半而遭到否決。這個設計案和本次的東京案相比,規模相當之小,也沒有任何建物超出基地等疑慮,是個控制得宜的提案。不過在瑞士,關於公共建設的進行,大多會舉行公民投票。這是基於繳納稅金的市民,也有權力對建設提出意見的觀點。我不認為當時的否決,是針對札哈的設計風格。我會這麼說,是因為在數年之前,在蘇黎世湖畔進行了文化建設競圖,贏得競圖的西班牙現代主義建築師拉斐爾・莫內爾的提案,同樣遭到公民投票反對而被否決。
札哈在東京的提案不只被選為最優秀提案,還得到了「讓觀看者充滿了活力」等讚美。對於這個讚美,我想她應該是苦笑以對吧。她是否苦笑以對,我不得而知。不過倘若是我站在相同立場,至少我是一定是苦笑以對。

另外一項關於公民社會的故事,發生在1996年,至今約莫二十年前。當年我受到位於荷蘭北部的一個運河都市-格羅寧根的邀請,設計了一個浮在水上的小型劇場。這艘小船有著鐵氟龍材質的螺旋屋頂,在夏日晴朗時會停靠岸邊,作為市民音樂季、朗讀詩句等的表演舞台使用,受到不少市民的喜愛。不過,這個當初為了趕上夏日音樂季,而匆匆完成的鐵氟龍屋頂有其缺陷,數年後,我從別人口中得知,這個市政府所有的水上劇場即將隱退收山了。又過數年,我在2000年中旬收到了一封陌生人寄給我的信,寄件人是一位格羅寧根的市民。信件的主旨如下:「市政府即將要拆除你設計的水上劇場,但是我們市民非常希望能夠利用這個水上舞台,繼續進行各種活動。在荷蘭,只要設計者不同意,就不能拆除公共設施。我希望你能告訴市政府,你想要保留這項設計」。我非常樂意地如他所說,向市政府寄出了要求保留的信件。然後,就在三年前,當時協助我完成設計的負責人寄了一封信給我,上面寫著「太好了!修復的預算下來了!」。

這件事和上面提到的公民投票,其實是同一枚硬幣的正反面。成熟的市民社會之下,公共建設不論是在建設之時,亦或是拆除之際,都要得到公民的同意。當年的水上劇場,也不過是個預算三千萬日幣的小案子罷了。

帕那辛納克競技場的歷史、巴塞爾的公民投票以及格羅寧根的設計經驗,三件事在乍看之下,不論在時間及空間上都毫無關聯。不過,這些個別的經驗,如今終於得以在我的腦海中,理解成了相互關聯的同一事件。

那麼,日本社會究竟有沒有形成這樣的市民社會呢?江戶時代的德川幕府維持了長達三百年的主權社會,是個鮮少叛亂的太平盛世。這從世界政治史來看,是個罕見的特例。當然在這樣的封建社會中,基本原則是devide & rule,也就是所謂的分割統治。然而,面對作為假想敵而一直存在的藩主大名,幕府創立了參勤交代制度來因應。這是島國地形的日本才得以發展的制度,倘若是幅員廣大的大陸型國家,則不可能產生這樣的系統。日本各地散佈了不少包含寺廟神社在內的名勝,能夠作為百姓聚集的廣場,同時也是平民被允許和武士交流的少數地點。這些名勝周圍再安置吉原(花柳街,即風化區)以及歌舞伎(日本傳統藝能表演),就大致足夠形成一個安定的空間。如此安定的封建制度,一直存續至19世紀中旬,在統治史上無可類比,簡直是空間政治學上不可多得的絕佳環境。日本就在毫無市民社會經驗的情況下,匆促邁進到了近代社會。封建社會當中的武士所構成的「上頭」,現今改由官僚所支配的「上層」取而代之,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實。

因此,本次國際競圖的特色,或許可以說是這種由「上層」部分有識之士製作,並生產出來的機能計劃了吧。競圖要求的機能計劃當中,沒有任何類似前述關於此地深遠的歷史文脈的說明,提供競圖參賽者的只有呆板無奇的官方網站。也正因如此,包含最優秀提案在內,我並不打算批判任何一個本次的競圖案,在面對設計基地時所表現出的態度。對於札哈・哈迪來說,這次的競圖不過是每年在世界各地舉行的眾多競圖中之一(one of them)罷了。這個案子的設計對象,對於她的3D建模操作來說,基地是位在東京的神宮外苑,亦或是奈及利亞的拉哥斯外郊,並無太大的差異。在圖三當中可以看到,提案的設計毫無疑慮地跨越鄰近的JR鐵道線,似乎已經表達出這樣的心態。

不過情況擺回日本人身上,就不能等同視之了。畢竟這當中有各種立場的人參與。

一般來說,舉辦重大公共設施的競圖之前,為了確認機能計劃的妥當性,會由建築專家先試行簡單的設計。例如建物最大高度70公尺等設定,應該就是從試行設計驗證出來的結果。不過,建築面積28萬平方公尺,究竟是根據什麼設定出來的呢?這個數字是前述提到的國立競技場的八倍、東京國際會議場的兩倍大,理應是由許多相關部門所累計出來,最理想機能及規模的數據。但結果是規劃了招待設施、商家店舖、體育相關機能、圖書館及博物館等機能,總計超過4萬8千平方公尺的面積,卻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詳細說明,配置及比例完全交由建築師自行發揮。我個人本身以審查委員或是競圖參賽者的身份,有幸接觸了各式各樣的機能計畫,但是從來沒有碰過這樣的情形,主辦單位等於是背離職守。而參賽者究竟是以怎麼樣的心情,面對這樣的機能計劃呢?我想一定是滿是懷疑、困惑以及心冷吧。

然而直至今日,大眾還是保持著沉默狀態,對於相關事宜一無所知,也無處可求知。要是在瑞士,我想在機能計劃公佈的階段,便早已舉行了公民投票。沒錯,就是針對機能計畫。市民社會當中,一切事物交由市民評斷;不難想像上頭這次也是高舉著「舉辦奧運」的冠冕堂皇大旗,而更深的沉默依舊支配著市民大眾。會議謾舞,但無進展。然而持續到今日仍不絕的,也只有這種「謾舞的會議」。

我希望在可能的範圍內,縮小這個主場館案的規模,也希望未來能以綠意,將主場館隱藏起來。平心而論,擁有巨大的建築物,真的有助於幸福的未來嗎?希望我的文章,能夠為大家帶來重新思考這個問題的契機。


註一:基於1919年制定的都市計畫法,為了維持都市內外的自然美景而創設的制度。在風致地區內對於建築物的建設以及樹木的砍伐都有一定的限制。


資料來源:
1http://sankei.jp.msn.com/....../art13100911210005-n1.htm
2http://digital.asahi.com/articles/TKY201309230166.html......
3 http://www.ustream.tv/recorded/39735449
4http://www.jia.or.jp/....../034/0000034/file/bE2fOwgf.pdf
5http://blogos.com/article/72622/
圖片來源http://www.flickr.com/photos/hubertburdamedia/8403291014/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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